□费国容

“盖”，在我初始的印象中，是一个地理概念。

随着知识的增长，它成了名词，如《项脊轩志》：“庭有枇杷树，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，今已亭亭如盖矣”；它成了动词，如《敕勒川》：“天似穹庐，笼盖四野”；它成了副词，如《送东阳马生序》：“盖余之勤且艰若此”；它还是连接词和语气助词……

生长在文字缝隙里的“盖”，远不及生长在旷野的“盖”高远辽阔。

百姓口中的“盖”，不是锅盖的“盖”

沿包茂高速，经南川水江，穿过长长的白云隧道，便进入渝东南地域。渝东南多山，此处的山不像川东丘陵上的山高得似是而非，陡得犹犹豫豫，其雄浑的气势往往给人以压迫感。碧绿的乌江流淌在大山之间，似渝东南跳动的脉搏。绿水青山的含义在渝东南是具体的、实在的、放眼可见的、触手可及的。

武陵山脉在渝东南这片土地上的扩张，留下了复杂多样的山地地形，如坝、坪、坡、垭、坎、岩、石、坑、洞、岗、梁等等，还有最不像地形的地形“盖”。

当地百姓口中的“盖”，不是锅盖的“盖”，也不是膝盖的“盖”，而是指高山上的平川。从地质学上讲，“盖”是地球在剧烈的折褶运动中突出地面的台地或平顶山地。以彭水为代表的山地地名中，对“盖”有明确的解释，如1941年彭水县政府编写的《彭水概况》对“盖”的说明：“盖上者，即桑柘坪、青蒲垭、大同等地所构成之一大高原也。以其地高，如人颅顶，故称。”1984年彭水县地名领导小组编印的《四川省彭水县地名录》说得更为具体：“向斜构造中的山地顶部较为开阔，海拔较高，习称之为盖。”

据不完全统计，渝东南地区与“盖”有关的地名有500余个。能排得上名号的，如酉阳的菖蒲盖、陈家盖、揽星盖；秀山的川河盖、平阳盖、木桶盖；黔江的三塘盖、麒麟盖、唐家盖；彭水的东山盖、西山盖、大厂盖、大坪盖、雷公盖。

还有更多没有名号的“盖”，当地人习称为“盖上”。从语言学角度看，用“盖上”来描述高山之巅，有些简单、随意，当时取名的人在思维上一定进行了偷工减料。但，真正置身盖中，会发现没有比这更贴切的词语了。“盖上”，一般开阔平坦，土薄石厚，高山草甸铺展成茫茫的原野，多生长着低矮灌木。地表无稳定的径流，平日，融化的雪水、降落的雨水就像伞盖上的水珠从四面八方流到山下去。

不听话，分你到盖上去

从老家的院坝望去，可见高山上的盖，准确地说，是盖的边缘。冬日盖上茫茫的白雪、夏日绚丽的晚霞成了我最早的美学启蒙。

虽与盖遥遥相对，但真正去过“盖上”的人不多，或许，根本就没人愿意去。在当地人的认知里，盖是贫穷、荒凉、原始的象征。“不听话嘛，以后分你到盖上去。”这里的“分”指“嫁人”的意思，村民常用这句话来吓唬或调侃未出嫁的女孩子。

在未踏入这片土地之前，它的神秘、野性还有贫穷、落后，犹如一本扣人心弦的书，时常牵扯起我一探究竟的欲望。

关于“盖上”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故事，是从同村一个江湖郎中那里听说的。准确地说，他不算严格的江湖郎中。农忙时，他是地道的农民；农闲时，他行医、卜卦、做生意，算是村子里见多识广的人物，而盖也是他经常出入的一个地方。“盖上的天麻如碗粗、盖上的积雪比人深、盖上的麂子满山跑……”他绘声绘色的描述，丰富了我对盖的想象。

许多年后，当我真正踏入这片神奇的土地，盖还是原来的盖，但又不是原来的盖。当年江湖郎中通往“盖上”的那条茅草丛生的山径已隐没在更深的茅草中，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盘旋而上的旅游公路。“盖上”的原住民大多在高山移民政策下，已经安置到山下的村子或镇上，随处可见的是民宿或露营基地，观看云海、日出、落日、星空的人络绎不绝。

以前的盖无人愿意涉足，现在已经成了康养胜地、避暑胜地。存活在想象中的盖和现实中的盖有着一样的高远、辽阔，逐渐消失的是那份野性和神秘。

（作者单位：重庆市万盛经开区档案馆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