拜占庭协议

在公元395年的时候，罗马皇帝狄奥西多去世，在临终时候，将帝国分给了两个儿子。自此罗马帝国正式分裂，西边的帝国定都罗马，被称为西罗马帝国。东边的帝国定都君士坦丁堡，被称为东罗马帝国，或者拜占庭帝国。

西罗马帝国没多久就被日耳曼人灭亡了，而拜占庭帝国一直存续至了1453年。

拜占庭帝国曾经幅员辽阔，统治了接近一半的欧洲，包括今天的巴尔干半岛（希腊，保加利亚，罗马尼亚），小亚细亚半岛（土耳其，叙利亚）和北非地区（埃及）。

那么在通讯和交通手段都十分有限的情况下，管理自然就成了问题。这一点，我们一点都不陌生。这就像我们的先秦时代，周天子只能管理脚下的一方土地，其他的地方都要分封出去。

果然，拜占庭帝国开始推行军区制改革。所谓军区制改革，就是把帝国区域划分成比原来的罗马行省更小的单位，军政合一，实行军事化管理。将军和官兵们们可以世袭，而且分配土地，这相当于进行了屯田，也就是我们常说的“府兵制”。

这样，拜占庭帝国就一下子解决了赋税，兵源和失业的问题。

但是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了，帝国被分割成了更小的单元，形成了大量的和中央对抗的地方割据势力，最终导致了不可逆转的阶级固化，君士坦丁堡完全丧失了对基层的控制。

在最后的和穆斯林的君士坦丁堡之战中，帝国除了首都，已经没有其他国土，而且也无兵可用，只能依赖外国雇佣军，最终拜占庭帝国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。

基于这个历史背景，计算机科学家，分布式计算专家莱斯利（Leslie Lamport），我们以下简称老马，在1982年写了一篇论文叫做《拜占庭将军问题》（The Byzantine Generals Problem）。

文中举了这么一个例子。拜占庭军队分成若干个军团包围了敌军城市。观察敌情之后，将军们可以决定进攻城市或者撤退，只有半数以上的军团共同进攻，才能取得胜利，但是军团之间相互独立，不知道对方的行动，大家都得通过信使来传递消息。

将军们分为两种，忠诚的将军和叛徒，于是对于忠诚的将军们来说，任务就变成了，要尽量达成一致的行动，从而避免攻城失败，同时还要防止叛徒破坏这个过程。而且，信使也可能是叛徒，也就是说，信息在传递的过程中也可能丢失或者被篡改。

在论文的结尾，作者给出了解决方案，我们称之为“拜占庭容错算法”（Practical Byzantine Fault Tolerance），简称PBFT。

数字货币的设计其实正是参考了这个原理。

于是，古老的人类社会学难题和先进电子货币在冥冥之间，建立了一道联系。

中本聪和他的比特币

2008年，次贷危机蔓延全球。正是在金融危机的刺激下，中本聪发布了他的比特币白皮书，将拜占庭协议结合进了支付场景。他的目标是要创造一个超越主权的货币，建立一个不受政府，不收任何人约束的，可以自行运行的支付系统。这个堪称疯狂的想法，最终诞生了比特币。

在这个框架里，将军们传递的信息就是“交易记录”，将军们决策是承认，或者拒绝，这笔交易。

在比特币的世界里，所有的交易，都记在一个账本里，这个账本叫做“区块”，随着世界上的交易越来越多，记账本也越来越厚，一本一本的记账本摞在一起，就叫“区块链”。

在这里有个难理解的地方，每个将军并不是代表一个区块，而是每个将军都拥有一个所有记账本的副本，这个概念，在比特币世界里叫节点。

超过一半的将军们手里的记账本记录了同一笔交易，那么我们就会承认这笔交易，反之就不承认。这样整个支付系统，不必依赖中央记账本，就可以自动运行，还能自行纠错。

最重要的问题来了，贝壳是从海边捡的，黄金是从地里挖出来的，法定货币是各国央行拍脑袋印出来的。那么比特币是怎么发行出来的。

记账本，也就是区块，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，根据比特币协议，它大概每10分钟生成一个。生成的过程实际上是矿工们在做计算，只有符合某种数学规则的区块才能被承认。

一旦新的区块符合规则，那么新发现的这个区块就可以融入区块链，计算这种规则的过程，也就是新建区块的过程，被称作“挖矿”。

从2008年开始，每新建一个区块，可获得奖励50个比特币，每四年奖励减半。那么2021年，每个区块链的奖励是6.25个比特币。

因为比特币可以分割到小数点后8位。那么在2140年，这个奖励将减少到小数点后9位，这标志着着比特币被彻底挖完。也就是说，其实比特币是有上限的，比特币的总量为约2100万枚。

截止2020年底，比特币已经挖出1872万枚，接近总量的90%，留给后世的矿工，只有10%的币可挖了。

比特币不是存在钱包里，而是存在在各个区块上，整个区块链就是一个数据库，它记载了你支付了多少比特币，获得了多少比特币，这样就可以算出来你拥有多少资产。

区块本身就是个记账本，一个区块的大小上限是1M，一笔交易的大小是250-500字节，按照下限250字节，那么一个区块最多能包括4000笔交易。

刚才我们提到，平均10分钟诞生一个区块，也就是区块链系统每10分钟只能处理4000笔交易，那么每秒只能处理7笔，这就是比特币发展的瓶颈，也是后来比特币社区不断分叉的一个重要原因。要知道，2020年双十一某宝的交易峰值，是每秒接近60万笔的交易。

之所以能保持每10分钟产生一个新区块的频率，是因为比特币通过某种机制来调节区块链挖掘的速度，如果全网算力太高，导致挖掘时间小于10分钟，那么难度系数就会上升，反之，如果全网算力衰退，导致挖掘时间大于了10分钟，那么难度就会下降。

总而言之，每个区块的诞生，就是10分钟。这从根本上，控制住了比特币的供给节奏。

比特币的爆发，是在2017年，当时全网的已挖掘占比正好超过了80%。

了解完比特币的机制，那么问题来了，为什么它可以成为货币呢？

布雷顿森林体系

第二次世界大战后，美国和苏联着手重新建立世界秩序。其实有两次比较重要的会议，一次是我们熟知的“雅尔塔会议”，还有一次是在华盛顿附近的橡胶园的召开，所以被称作“敦巴顿橡胶园会议”。其实是先开的敦巴顿会议（1944年8月），会上起草了整个联合国宪章的基本框架，后来一些关键问题未能解决，才拖到了第二年的雅尔塔会议（1945年2月）上最终解决。

总的来看，在二战结束后的世界，有三个秩序结构：

1 两个超级大国间的意识形态斗争；

2 联合国；

3 区域合作组织，包括布雷顿森林体系，GATT关税和贸易总协定（后来的WTO），欧洲经济合作组织（OECC，即后来的经济合作发展组织），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。

总之，可以称之为雅尔塔体系，敦巴顿橡胶园体系和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总和。

布雷顿森林会议也是用地名命名的（Bretton Woods），他的召开时间实际上比敦巴顿橡胶园会议还要早（1944年7月）。在会议上，大家充分吸取了1930年代世界金融体系混乱的教训。那时全球政局动荡，各国货币竞相贬值。在构思战后金融体系格局的时候，英国和美国分别提出了“凯恩斯计划”和“怀特计划”。

在争论中，美国直接提出，英国已经无力支撑全球金融秩序，而美国已经控制了全球75%的黄金储备，成为了无可争议的世界霸主。

于是，一种全球货币挂钩美元，而美元挂钩黄金的货币体系被建立了起来，这就是我们常说的“布雷顿森林体系”。美元成了名副其实的“全球货币”。

但是这也带来了问题，全球都需要美元，而黄金的产量几乎是固定的，那么到后期，美元肯定没法维持和黄金的固定兑换关系。

另一个角度来说，只有美国长期保持贸易逆差，美元长期外流才能维持住这个体系，这就是著名的“特里芬难题”(Triffin Dilemma)。

非常讽刺的是，也是阴谋论者津津乐道的，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缔造者，时任美国财政部长助理，哈里.怀特（Harry Dexter White）被后世认为是苏联间谍，所以布雷顿体系也被认为是苏联给美国挖的坑。

而确实这个体系只维持了27年就崩溃了。

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体系的崩溃，看上去像是美国的失败，实际上，美元霸权才刚刚开始，因为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印刷美元，换回各国的货币和商品了。

而对于全世界各国的人民来说，为什么我们要接受这样的美元？是因为美元背后的信用是靠着它背后的全球驻军，游弋在各个大洋的航母编队所支撑的。他的潜台词是，如果美国都不在了，我又能相信谁家的货币呢？

所以说，归根结底，普遍认同的就是钱，有信用的就是钱，无论他是个什么东西。

黄金，人类的超主权货币

一般意义上，我们都会说，黄金是抗通胀的。1792年，美国实行金本位制，当时黄金的兑换价格是19.39美元每盎司，今天，2021年开年，黄金的价格是1920美元每盎司。

涨了100倍！有没有很多？

问题是已经过了230年了，折合年化收益率才1%多一点。

那么这个例子的问题在哪里，问题就在于我们用美元作为了比价对象。

事实上，在这两百年的历史中，黄金一共有三次阶段性的上升，第一次是在美国南北战争期间，第二次是1972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，中东国家对美国实行石油禁运期间，第三次是1980年代，美国的通货膨胀率高达两位数的时候。

黄金是超主权货币，但它背后全是政治，美国强，黄金就弱，美国弱，黄金就强。过去两百年是美国不断成长进步，最终制霸全球的过程。美国是赢家，所以黄金和美元比价，虽然长期肯定是上涨趋势，但是肯定涨幅很有限。而三次黄金的大牛市，都是美国出现了严重问题的时刻。

所以我们应该试试拿黄金和二战结束前夕的日元和德国马克做比价，对于日本人和德国人来说，那黄金肯定能起到保值增值，甚至保命的作用。

所以，比特币和黄金，背后的逻辑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，他们都是超主权货币。比特币的成败，更多的是背后政治势力之间的博弈。

Libra vs DCEP

2019年6月，Facebook发布了加密货币Libra（天秤座）的白皮书。希望通过用一揽子货币挂钩，来建立一个“全球货币”。Libra的优势在于，可以基于Facebook接近30亿的用户建立一个几乎零成本的支付网络，最重要的是，它很可能以一种新形态，重新建立美元霸权。

Libra在2020年12月已经改名“Diem”，这是在有意去Facebook化，显示出该项目的独立性，以寻求监管机构的支持。尤其是，我们最担心的，Dime将只挂钩美元！

值得庆幸的是，兔子家的数字货币“DCEP”（Digital Currency Electronic Payment），也终于呼之欲出。2020年4月，央行数字货币开始陆续公布使用场景。DCEP以“世界货币”的姿态登上历史舞台，它可以1:1和人民币自由兑换，这样就相当于联通了全球货币，得益于数字货币的天然优势，完全可以支持点对点支付，那么跨境支付的成本将大幅降低，因为理论上只要双方同意，那么资金几乎可以立即到账。

DCEP已经上位，美元数字货币或许还有其他形式，但不可否认的是，数字人民币和数字美元已经开始了你追我赶的局面。这两种货币都或多或少地借鉴了区块链的哲学思想和技术形式，但本质上背后是两大主权集团的竞争，尤其是，网络世界很可能出现赢家通吃的局面，所以，新一轮得得得货币战争山雨欲来。

想都不用想，各国对比特币一定是围追堵截的态度。美国之所以敢于搞金本位，支持黄金作为超主权货币，刚刚也提到了，那是因为二战结束后美国控制了全球75%的黄金。

2020年12月31日，蔚来汽车宣布成为首家接受比特币支付的汽车企业，结果两个小时就翻车删帖了。大过年的还给监管机构找麻烦。早在2013年央行就发布了《关于防范比特币风险的通知》，2018年初又是明确要求各个支付机构自查整改，严禁为虚拟货币交易提供服务。

除去国家层面的博弈，微观层面的比特币社区，也同样是暗潮涌动。

电子货币的涨跌由什么决定？你当然可以把基本面的供需，技术面的趋势应用到比特币的分析语境。

但是其实每一次比特币的暴跌，往往都是因为比特币社区的意见分裂造成的。所以最终，还是人的问题。

这里我们得引入一个叫“分叉”的概念。

什么是分叉，对于不搞软件的小朋友可能比较难以理解。简单来说，就是一群人在一起开发一个软件，正常的开发新功能，修改Bug，都不会引起什么大乱子。

但是软件一旦上线运行，有了用户，那就不太方便停用旧功能了，这样会引起老用户的困扰。所以在不得不维护旧有软件的同时，还得开启一个新的软件分支。

还有一种情况，就是这一群程序员对于软件的未来产生了分歧，不得不分家了，那么也会开启一个新分支。

这就是分叉。

对于比特币来说，以上两种情况都是存在的，电子货币是真金白银，乱升级会出人命的，所以肯定不能停用老版本。换一个角度看问题，每一次分叉，都代表比特币进行了一次巨大“改善”（比如说区块大小1M这个问题），但是从本质上说，每次分叉都是一次电子货币社区的分裂。

事实上，拜占庭人根本就不管自己叫拜占庭人。而老马借用“拜占庭协议”这个名字，他大概是想借用拜占庭的分裂局面，命名了去中心化这个现象，当然更多的应该是想在论文里装个Bigger。

但是大家仔细想一想，无论是希腊世界松散的联盟、欧洲大陆长期的分裂、还是中国的先秦时代、南北朝、五代十国、军阀割据，乃至我们身边每一个办公室里发生的博弈与对抗，这个情节都可以套用进去，都是在反复上演同一个故事：

撕逼是永恒的主题，想达成共识，是很难的。

电子货币本身是为了解决去中心化的问题。

然而，在电子货币背后，全是中心主义政治上的博弈。

比特币能不能投资？

2010年5月，一个叫做的拉斯勒的程序员（Laszlo.Hanyecz），在论坛上想用1w枚比特币换取50美元。没有人表示愿意，但是有人愿意用25美元的披萨优惠券来交换，Y于是拉斯勒同意了。

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有记载的的第一笔比特币交易，也想必是人类历史上最贵的一张披萨，按照当下26万人民币的比特币报价，这张披萨价值26亿人民币。

那么问题来了，能不能投资呢？

我们必须承认，比特币由于其匿名性，广泛应用与黑市和洗钱，地下钱庄几乎可以肆无忌惮地进行大规模的跨境资产转移，这是比特币的刚需，这也曾经并且现在也是黄金的重要功能。

从基本面上看，比特币每四年供给量就要减少一半，一共只有2100万枚，而且已经挖出了接近90%

黄金的产量大约是每年2500吨，之所以很多人是黄金本位的铁杆粉丝，正是出于其供给有限，不会引起通胀的事实，从而让政府无法作恶，偷走人民的财富。

所以政治角度上看，超主权货币，当然削弱了央行进行逆周期操作的权力，所以对其恨之入骨。因此比特币有着极高的政策风险。

最重要的是，刚才我们提到了，从技术角度上看，比特币的区块链大小只有1M，每秒中只能完成7笔交易。所以从支付的角度讲，比特币毫无应用价值，根本无法成为一种全球性的货币，肯定是泡沫。

但看到这里，相信大家也明白了，从技术的角度分析，就幼稚了，货币的背后，全是政治。什么价值，基本面，技术面，全都不值一提。

大家可以看看这条新闻：

2020年6月18日，大连发生了“星海湾大桥一家三口跳桥”事件。一家人因为比特币投资失败，父母先杀害了自己的女儿，随后全家跳海自杀，其中爸爸自杀未遂。

我们不知道他们投资的是不是BTC，也不清楚他做多还是做空，或者动用了多少杠杆。但亏损大概率是发生在了2020年的2-3月份，那时比特币正在经历回调。如果他能撑到年底，没准这个故事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了。

所有的投资都是信仰，而所有的投资都应该量力而为。

老马教授装了个Bigger，把古老帝国拜占庭和电子货币建立了联系，以太坊2018年的硬分叉计划被命名为“君士坦丁堡”，无论是中本聪蒸发人间，还是价值上亿的披萨，电子货币的浪漫主义还是会持续下去。

我们在看待货币的时候，不要只看到货币本身

每一次货币体系的变革，都会深刻地改变人类社会

而货币背后的脉络，本身就是人类历史发展的本身。

主要参考资料

电子币游戏规则为何以拜占庭帝国来命名？

The Byzantine Generals Problem by Leslie Lamport

拜占庭协议 Wiki

比特币白皮书 中本聪

华尔街之舞 肯尼斯费雪

比特币是21世纪的黄金